栖梧宫的日子过的很快，谢文哲在偏殿每天浇浇花种种地，竟有些从前的味道。 除了早晚去给陆尧臣上上药，想象中的麻烦也没有来，谢文哲有些疑惑，却也没有多想什么。 “谢文哲神君，药好啦。”说话的是一个圆脸仙娥。 大概是从前在仙界的不好回忆，谢文哲在仙界不怎么出门，也不像从前，栖梧宫的每个人都认识她。 谢文哲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端着药就往正殿走。 陆尧臣似乎在画些什么，拿着笔，十分认真。 大概是她的脚步太轻了，没有听到，以至于她低头看他在画什么的时候，陆尧臣吓了一跳。 第一次看到他这样子，谢文哲觉得有些好笑，却瞥见画中有一个女子，身着粉色沙衣，留着双丫鬓，坐在墙头笑。 那张脸，谢文哲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

是她自己。

谢文哲猛的向后退了几步，慌乱的转过头就走。 居然是她，她突然想放声大笑，这算是什么？愧疚？弥补？ 她的眼泪都要笑出来了。她听见身后有声音喊她，谢文哲走的更快了。 陆尧臣看着她离开的身影，低着头看着画中笑容灿烂的女子，自嘲的笑了。 那个圆脸仙娥从门外探出头来，敲了下门，怯生生道：“殿下，今天还没有汇报神君都做了什么。” 陆尧臣揉了揉眉心：“进来吧。” 他知道，她不想再看到从前的那些仙，便选了一个刚飞升的仙娥去照顾她，他不知道自己将她留在身边的意义，甚至，他都不敢跟她多说什么。 每天只要听到她在做什么，能够看到她，就心满意足了。 她喜欢自己的那千年，也不知道是怎么熬过来的，明明自己从未好言好语对待过她。 爱生怯，爱生悲。 情爱二字无解，陆尧臣也终于明白，司命早在之前就对他说：“陆尧臣啊，违背天命，是要受惩罚的。” “陆尧臣，你别后悔。” 他真的后悔了，可是，好像来不及了。 …… 那天以后，谢文哲便几天没去送过药，每次都是让仙娥送过去的，她实在不知道自己用怎样的情绪去面对他。 可是，聚魂珠……谢文哲咬咬牙，还是站在了大殿的门口。 “殿下的伤也好的差不多了，想必可以帮我的忙了。”谢文哲开口。 陆尧臣的眼神落在桌上那只小小的锦盒上，聚魂珠，其实早就给她备好了。 他也未曾想要为难她，既然如此，留不住的话，便只能让她走了。 “你进来拿吧。” 那聚魂珠到手的时候，谢文哲还有点意外。 这到手得，好像也不难。 她看了一眼陆尧臣，咬唇半晌，只吐出来一句：“多谢。” 虽说，这本就是他欠元真师兄的。 陆尧臣的脸色并不好看，眼中满是无奈：“你可以走了。” 反正他要的，从来也不是她的一句多谢。 谢文哲只顿了一瞬，如今，她同陆尧臣也着实没什么好讲了。 她拿着聚魂珠，转身离开了仙界，直奔无妄宫去。 陆尧臣眼睁睁看着她的背影一点点消失在视线之中，他想追上前，可是……他似乎失去了可以守在她身边的资格。 第二十五章 红莲重生 无妄宫那红莲池，自从有了师父的照拂，红莲终于活了过来。 只是红莲要重新修成人形，只怕又要花费万年时间。 可是如今，有了从陆尧臣那里得到的聚魂珠，元真师兄就不用再等这么久了。 谢文哲来到红莲池边，将那聚魂珠放到莲心之上，然后又将莲池布上一层结界，然后用招魂术引灵。 一时之间，红莲池的红莲涌动，一股红色仙气缓缓从大地聚集，渗透到红莲之中。 师父说，这红莲是最有灵气的莲花，若能活得久，以后还能自行练出红莲业火，终有一日能够跟师父一样，飞升成大罗真神。 只是，当年红莲师兄为了救她，被活活炼成了药。 对于谢文哲而言，这个世界上，对她最好的人，除了师父，就是元真师兄了。 虽然元真也不是她真正意义上的师兄。 “元真师兄，如今我终于替你拿到了聚魂珠，只要再过三日，我就能救你了。”谢文哲对着那开始泛起红光的莲池喃喃道。 虽然没有人回应她，但是她知道，元真师兄一定能听到她讲话。 就像从前在仙界时无数个日日夜夜，师父去修炼，谢文哲就会在这莲池旁对着这株红莲讲话。 明明那时候元真师兄都修成人形了，却还是会变作那池子里的莲花，默默听她说话。 “谢文哲，无妄天君出来了，叫你过去呢！”玄君隔了老远便冲她叫道。 谢文哲这才缓缓起身：“知道了。” 玄君虽然是才成了人形没多少年，但是不愧是只仙鹤，聪明得紧。 现下她偷偷溜出去，都是玄君在替她掩护。 毕竟神界不似仙界，既无聊，又容不得她胡闹。 …… “师父，徒儿来了。”谢文哲拱了拱手。 虽说从前，她是个不守规矩的，但是对师父，从来都是极孝顺的。 无妄这才缓缓睁开眼：“听说，前几日，你又下去仙界见陆尧臣了？” 他眼中微微闪过一丝异样，似是不悦，又似乎是无奈。 那一丝的情绪闪现的很快，快到谢文哲一直看着无妄都没有注意到。 不过，谢文哲她自己也没有意识到到，提起陆尧臣这个名字的时候，她的脸上的情绪，明明是有股淡淡的忧伤。 无妄叹了一口气，“怜儿，你要是还放不下他，就去凡间去散散心吧。” 谢文哲听着师父的话，她愣了一下，有些不知所措。 “师傅，我……” “怜儿，你不是说芙蓉镇的那家店的酥饼不错吗？去买一份给为师尝尝吧。” 无妄轻轻的喝了一口茶，装作若无其事的说道。 “师傅……”谢文哲楞了一下，她随即才反应过来。 师父是不想让她再跟陆尧臣有什么瓜葛，却又心疼她，不想让她这般难过。 偏生是如今，她明明心里难过，面上还装出一副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模样。 谢文哲努力的让自己脸上扬起笑容，不想让师父跟着担心她，“既然师父喜欢吃那我去买就是了。” “你此去凡间，叫上玄君一起去吧，让他保护好你。”无妄有些不放心的叮嘱道。 玄君那才修成人形的少年，说起来，仙力还不如她，怎会需要他来保护？ 谢文哲顿了顿：“师傅，你放心吧，就算是徒儿刚复活没多久，也不会被些凡人欺负的。” 无妄有些无奈的看着她：“为师就是担心你擅自用了仙法，怜儿，你刚刚复活，切不可在凡间动用仙力，不然，仙力反噬，以你如今的身体，后果可是很严重的。” 无妄的语气里面带着警告，他知道依照谢文哲的性子去，不知道会惹出什么事情来。 “师父，我知道了，我一定不动用仙力。” “嗯，你记住就好，去吧。” “那师父等着我回来吧。” 自从有了师父的默许，她一天天的往凡间跑得更加勤快了。 其实，很多事情，哪怕心里放不下，时间也会慢慢抚平波涛。 谢文哲时时望着神界的星星，有些发呆。 其实，神界的星星跟仙界凡间的星星都一样。 只不过，神界的星星出现，天空也是白的，星星藏在夕阳中，像挂在天空发着荧光的宝石。 看着看着，她就趴在红莲池边睡着了。 她好像做了一个梦，梦到好像有人在温柔地注视着她，又替她盖上披风。 等她醒来的时候，便看见满池的红莲忽然空了。 谢文哲一下脸色大变，瞌睡都被尽数赶走了。 “元真师兄！”她对着红莲池惊呼一声，脸色都白了。 她好不容易才能救活元真师兄的，怎么会忽然变成这样！ 可是旋即，身后便传来了熟悉的声音：“我在这里。” 谢文哲猛地转头，看见元真就静静站在她身后，还是从前的模样，连脾气都没有变。 她忽然眼眶泛红，就扑进了元真怀中，语气哽咽：“太好了，元真师兄，我终于救活你了，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元真从来不会安慰人，见到她哭，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只能笨拙地拍拍她的背。 “没事了，我回来了。” 谢文哲连连点头：“嗯！” 终于，师父和元真师兄都能像从前一样陪着她了，她觉得前所未有的幸福。 第二十六章 无话可说 这神界的日子，可真是要比仙界无聊多了。 连个串门子的神仙都没有，整日只有师父，元真师兄，还有玄君。 师父呢，每日总要花些时间去钻研法术，谢文哲不好打扰。 而元真师兄自从重新回来以后，倒是跟她话多了不少，只是办事越发谨慎了，生怕她在被什么心怀不轨的人给害了。 其实元真师兄真是多虑了，如今，她已经恢复了仙体，又有了法力，等闲谁又是她的对手？ 更何况，师父如今是正儿八经的真神了，又有哪个不长眼的敢得罪她？ “元真师兄，我们要不要再去一趟凡间？从前我们经常去凡间吃的那些好吃的，我想得肚子都饿了。”谢文哲说着，还故意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其实神仙哪里会饿，只是她比较馋了而已，加上师父修炼去了，她着实无趣。 元真还是从前那副不喜多言的性子：“都说了多少遍了，天君只收了你这一个弟子，我哪里称得上是你师兄。” 谢文哲知道，其实元真师兄特别想做师父的徒弟，每次她这样叫他，他嘴角都会微微上扬。 只不过，他又怕师父听到误会什么。 她一把拉住他的胳膊：“不管，我都叫了你这么多年的师兄了，改不了口了，元真师兄，元真师兄！” 自从被贬下凡历过那两百年轮回之苦以后，她已经许久不敢任性，连大声说句话都得小心着。 如今师父回来了，元真师兄也陪着自己，她才找回了那么一点点安全感。 “行吧，我让玄君看着无妄宫。”元真从来拿她没什么办法，只好应下。 …… 其实，不管下凡间来多少次，凡间沧海桑田变了多少，也终归是这样的。 从前这条街边都是些胭脂水粉店，现在也变成了一条夜市，不少摊贩在卖吃的。 要说凡间有什么特别好的，那谢文哲最惦记的，一定是这些吃的。 “真香，元真师兄，我们已经许久没有一起来凡间偷吃东西了吧？凡间还是这点最好，比仙界吃果子那些好多了！虽然不能增进修为，但是解馋！” 谢文哲点了碗馄饨，先喝了一大口汤。 元真见她吃得如此香，跟着动了几口。 只是谢文哲正吃得满足，忽然感觉背后有什么一直在盯着自己，十分不自在。 她一转头，看见那人时，差点没呛到。 似乎是注意到她的异常，元真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脸色一变。 元真起身，挡在谢文哲跟前，对陆尧臣冷道：“你又想来做什么！” 想来，如今整个无妄宫，最讨厌，最不待见的，也就是陆尧臣了。 见气氛如此剑拔弩张，陆尧臣身后的平艾才忙上前。 “谢文哲仙君，别误会，我与太子殿下只是听闻凡间最近有妖怪作祟，特意下来查探一番。”平艾拱手道。 谢文哲收回眼神，拉了拉元真的一角：“没关系师兄，我们继续吃便是了。”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她心中暗暗翻涌。 她不过是下凡来吃点好吃的，凡间这么大，怎么也能遇见这个人。 许久没有讲话的陆尧臣沉默着在她对面的位置坐下来，一双眼睛灼灼盯着她，像是想说什么话，却又半晌不开口。 谢文哲被这样的眼神看得有些不自在，只皱了皱眉，开口还算是客气：“太子殿下还有什么事情吗？除妖可是要紧事，请太子殿下自行去吧，谢文哲就不打扰了。” 她看见陆尧臣的脸色沉了下来：“我若没事，便与你讲讲话都这般客套了吗？” 讲话自然是没什么问题，谢文哲自以为她也不是个小气之人，不至于这般斤斤计较，只是如今，他们之间还有何话可说？ 回头想想，他们之间没有感情，只有仇恨，只有伤害，只有痛苦。 可这些，又有什么好谈的？ 谢文哲沉默了良久，才开口反问他：“可以是可以，不过太子殿下，又有什么话好说？” 到底，陆尧臣也明白，他们之间，不只是欠不欠，还不还的关系了。 两百年的轮回之苦如何？元真师兄活过来了又如何？那些痛苦和伤害是无法原谅，也无法弥补的。 陆尧臣像是自嘲一笑，又缓缓起身：“没什么，只是我好像一直欠你一句话没说。” 谢文哲愣住了，手不自觉攥紧了筷子，指节微微泛白。 她与陆尧臣认识这么久，她又爱了他这么久，很多话，他不用开口，她便知道，他要说什么。 其实，不过是一句“对不起”罢了。 但是道歉有什么用呢？况且，如他这般骄傲的人，这三个字从他嘴里吐出来，着实有些不对。 她只淡笑着摇头：“不必了，太子殿下，过去的，已经过去了。从前的事，当是我一厢情愿，我没什么好说的。” 不被爱，其实也没什么。 不爱一个人，又有什么错呢。 她一开口，便生生将陆尧臣所有想说的话都堵了回去。 明明，他们不该这样的，不会只有这样的，可是好像，又只能这样了。 陆尧臣面对她，有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 最终，他转过身，语气低沉：“如此，是我打扰了，陆尧臣告辞。” 他拱了拱手，一步也未曾停留地转身离开。 谢文哲看着他渐远的背影，眼神越发暗淡：“好像，也只能这样了。” 她低低呢喃一句，嘴角却是苦涩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