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馨苑的厨师做的一手好饭。 桑景御口味清淡，今天的菜系应该是广东菜，每道菜都是原汁原味，酱油都少放。 南初本来就没什么胃口，现在更是嘴里淡出鸟来。 桑景御看出她菜不合口味，让大厨去给南初做几道下饭菜。 不一会辣子鸡上来了，她兴致缺缺地在一大堆辣椒里寻找鸡肉，放在白瓷盘子里，一颗颗摆的整整齐齐。 桑景御说：“凉了就不好吃了。” 她就乖乖地把那些鸡肉吃掉，辣的嘴唇都红了。 吃完饭，桑景御让人把餐桌撤掉，又让人搬进来两张躺椅，和她并排躺着看着星空。 说实话，桑景御的确会享受，南初还是第一次这样看星星。 风吹不到，雨淋不到的，夜幕低垂，仿佛一张巨大的幕布向南初笼罩下来。 很温柔的夜色，却压的南初有点喘不过气来。 她的手放在藤椅的扶手上，她感觉到桑景御的手掌轻轻包住了她的手。 她一动不动，像是被点了穴，眼睛直直地看着天空。 玻璃房的四周环绕着彩灯，亮起来的时候一闪一闪，不会特别耀眼，免得抢了星星的风头。 这里实在是美，美得让人不敢用力呼吸。 可南初却觉得，这个玻璃屋像个巨大的鸟笼。 她这只金丝雀被关在其中，飞不出，逃不掉。 桑景御陪她到十点钟，送她回房间就要走了。 南初知道他应该去医院，桑夫人最近情况不太好，桑景御这样孝顺的人整夜陪着，第二天再直接从医院去寰宇上班。 走之前，他扶着南初的肩膀，在她的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 南初没作声，也没反抗。 她温顺地像只被圈养的宠物，只差向主人摇尾巴了。 “早点睡。”他低声叮嘱：“郁华那里随你，你要是在这里待着闷你就去玩玩。” 南初靠在门口，看着桑景御转身极速下楼的背影，迅速地在楼梯上消失不见了。 南初这才仿佛轻嗤地笑了笑，之前的抵抗像个笑话，她这回是真的被桑景御给养起来了。 南初转身回房间，轻轻合上门。 不轻不重，咔哒一声。 桑景御听见了。 他不是没感受到南初的沉默，她消沉了一个晚上，连话都懒得说。 他也知道南初在想什么。 南初在等他跟自己解释。 他上了停在门口的车，顺手给苏郁打了个电话。 电话接通的同时，他点了根烟吸了一口，当苏郁的声音从话筒里传出来的时候，桑景御喷出一口烟，淡淡地告诉他。 “别再打南初的主意了，你什么动机她心里都明白的，苏郁，拿着我妈给你的钱离南初远点。” 电话那端，苏郁的声音很郁闷：“桑景御，你才要离南初远一点，如果不是你，你妈妈会把南初当做敌人？你既不想跟你妈抗争，又不肯放掉南初，桑景御，你凭什么？” “这是我的事。”桑景御又吸了一口，觉得这烟味道有点冲，直接用手指头将烟头捻灭了，丢进了车载垃圾桶里：“苏郁，我不崇高，你更不光彩。如果你清高一点不收我妈的钱，你大可以站在道德至高点指责我，但现在，你不行。” 苏郁心里是不服气的。 桑景御知道。 虽说小时候寒暑假经常一起玩的，但大家身份不对等。 每次一起玩的时候，苏郁父母都会把他拉到一边嘱咐他，跟桑景御玩的时候一定要让着他，不论做什么。 所以，他们一起踢足球，打篮球，甚至下棋，苏郁都让着桑景御。 桑景御也没让苏郁让着他，可他骨子里的自卑，桑景御帮不了他。 一来二去的，桑景御觉得跟他玩的没意思，后来就渐渐和他玩的少了。 既然大家不是一个阶层，在一起玩大家都别扭，那就各玩各的好了。 桑景御到桑夫人的病房，已经快十一点了。 几个特护换着班，眼睛都不敢眨。 见桑景御来，小声汇报桑夫人的情况：“今天夫人胃口还不错，吃了小半碗粥。” 桑景御走到床边，桑夫人已经睡着了。 他在床边坐下来，把被子帮她掩好，侧目看到床头柜上的汤桶，眉头蹙了蹙。 “方之璇来过了？” “是。”特护赶紧回答：“方小姐傍晚来的，给夫人带了汤，不过有点油我没给夫人喝。” “下次别让她进来。” 特护有点为难：“我们不好拦着，上次跟她一起来的方家二小姐会骂人...” 她们还没说完，忽然桑景御回头向她们一瞥，特护就立刻噤声了，悄悄退到外间。 每天晚上桑景御都会来亲自陪桑夫人，特护们就睡在外间的沙发上。 其实医院里有医生有护士还有特护，桑景御完全可以不用来。 桑景御心里明白，他妈妈撑不了多久了，虽然医生说的隐晦，但现在桑夫人既不能做手术，保守治疗也已经对她没什么用了，回天乏术。 面对死亡，桑景御总是有种深深的无力感。 但他知道他留不住所有渐渐消亡的生命。 他注视着母亲灰白的面容，以前是每周两三次透析，现在已经变成每天透析。 身体里的血液从机器里过一遍，再回到身体里。 每天这样循环，只为了让她的命在这个世界上久一点。 桑景御又是大半夜没合眼，稍微有点困意，天空都泛鱼肚白了。 稍微眯瞪了一下，醒来的时候桑夫人也早早地醒了。 她没什么精神，气若游丝，嘴唇都是暗紫色的。 桑景御语气寻常地说等会陪她吃完早饭再走。 桑夫人握住了桑景御的手，用力捏了捏。 桑景御准备起身拧个热毛巾给桑夫人擦脸，她忽然说：“景淮，你恨不恨妈？” 桑景御的后背僵了僵，桑夫人声音很虚弱，但是语气仍然是坚定和强硬的，她说：“不管你恨不恨我，我都不后悔做那件事，如果再给我选择的机会，我依然会那么做！” 桑景御还是没说话，但他的手指已经在桑夫人的手心里凉了下去。 片刻，他回头唤来特护：“打点水来给我妈洗脸。” 然后，他抽出手，轻拍了拍桑夫人的肩膀：“妈，我去打个电话。” 桑夫人看着他走出病房，有气无力地闭上眼睛。 苏郁在郁华门口一下车，就看到了桑景御的助手高凡。 他下意识地拧起了眉头。 说实话，桑景御身边所有人他都不喜欢。 他觉得他们身上都染了上流社会的一种气味。 说不清的，令他很不舒服的气味。 高凡看见他，就大步向他走过来了。 “苏先生，耽误你五分钟的时间。”其实高凡的语气是彬彬有礼的，但他比苏郁高，所以苏郁得微微仰着头看着他才行。 他往台阶上迈了一步，就比高凡还稍微高一点了。 “什么事？” “要不然您上车谈，在这里...”高凡环顾四周。 郁华所在的办公地点是一栋二十多层的写字楼，里面有很多大大小小的公司，现在正是上班时间，来来往往的人很多。 苏郁的眉头攒的更紧，其实他很想转身就走。 “有什么事就在这里说。” “那好吧。”高凡压低声音：“桑先生的意思是，您还是辞退南小姐，至于南小姐的工作，桑先生自有安排。” “她工作的很出色。”苏郁冷笑起来:“我为什么要辞退她？” 昨晚接到桑景御的电话后，苏郁就知道桑景御绝对不是说说那么简单。 “苏先生。”高凡好言相劝：“南小姐和桑先生的关系您是知道的，所以他们的事情您还是不要掺合在里面。” “桑景御和南初在谈恋爱吗？”苏郁有些薄薄的怒意在胸口翻腾，他尽量压住：“他们目前好像什么关系都没有吧？我和桑景御现在的地位是平等的，都是南初的追求者，他要是敢光明正大地追求南初，我是不会搞任何小动作的。” 高凡苦恼地看着他，叹了口气。 “苏先生，您这又是何必？” “你话说完了？”苏郁拔脚就往大厦门口走，高凡快走几步拦住了他。 “苏先生，我话还没说完。” 苏郁拧着眉心看了看高凡拦在他面前的手，高凡便缩了回去，打开了手里的公文包，拿出一只牛皮纸袋递给苏郁。 “苏先生，您先看看这个。” 苏郁疑惑地接过来：“这是什么？” “你打开看看就知道了。” 苏郁拆开了牛皮纸袋，他一边看高凡一边解释：“这是寰宇给郁华的五年合约，在这五年内，寰宇的百分之三十的进出口业务都给郁华，您稍微了解一下寰宇的年进出口量，就知道郁华的年收会增加多少，这就意味着郁华在今年年底就会迅速成为业内的行业龙头，这个发展速度恐怕单凭你们自己，没有二十年是不可能完成的。” 高凡的解释很中肯，但听在苏郁的耳朵里，多多少少有点刺耳。 虽然他说的没错，凭郁华目前的状况，二十年都不一定完成，甚至还不一定能撑二十年。 苏郁翻了一遍合约，这对他来说是一份天大的蛋糕。 大到他的手指都有点发抖。 他看了半天才从合约上抬起头来，今天的阳光太刺眼了，他用纸袋遮在眼睛前面挡住阳光。

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幽幽道：“我和桑景御的区别，不是二十年，是我没有个好妈妈。”

高凡不动声色地注视着苏郁：“苏先生，您能现在给我答复吗？” 苏郁很恼火，他紧紧握住合约，压着胸膛升腾起来的怒气：“桑景御什么时候对他自己这么没信心，还要用合约来收买我？” “那倒不是，只是您总是在南小姐面前晃悠，惹她心烦，您心里明白的，南小姐不可能喜欢你，而您一直都是识时务的人。” 高凡话说的很明白了，也就是说苏郁一向很现实。 这话有点刺激到他了，他抬起手里的合约就准备向高凡丢过去。 高凡也不躲，在原地站的笔直：“您可以拒绝，您拒绝了， 桑先生就采用您拒绝的方案。” 合约是举起来了，但并没有丢出去。 不是高凡的话起了作用，是苏郁心里明白，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 这应该是他一辈子都达不到的高度。 所以，他犹豫了，认认真真在思考。 高凡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苏先生，你要不要考虑的时间？在南小姐来上班之前，您给我答复，我等你电话。” 高凡递过去自己的名片：“上面所有的联系方式都能找到我。” 高凡转身离去之前，又扭头对苏郁说：“桑先生虽然有个成功能干的母亲，但寰宇的发展和壮大和桑先生的努力分不开，不是所有人都有桑先生的能力。” 高凡说完就走了。 这就是苏郁讨厌他们的原因。 桑景御身边的人，和他一样，总觉得自己高人一等。 苏郁回到办公室，南初已经来了。 办公桌上放着一杯茉莉花茶，这是南初的私家珍藏。 基本上南初今天喝什么，她就会给苏郁泡什么茶。 他把合约摊开放在桌上。 说实话，这个条件的诱惑力实在太大了。 他知道只要他辞退南初，桑景御立刻就会兑现他的承诺。 正看着合约发愣，南初敲门进来：“苏总，泰丰的货已经在海关走流程了，我等会催一下业务部的报关单...” 她向苏郁走过来的同时，看到他反应极快地将桌上的文件夹合上。 南初很识趣地远远地离办公桌站住：“我等会和业务部一起去趟海关。” “好。”苏郁嗓子发紧，发出的声音也有点怪异。 “这边有两个文件，您看一下。”南初把手里的文件放在桌子的一角，并不走过去。 在南初面前，苏郁有种无所遁形的感觉。 仿佛什么都被她看穿了。 他没说话，南初又笑笑：“那我就先出去了。” 她走到门口。 也就是在这个瞬间，苏郁做出了一个决定。 “南初。”他喊住她。 南初转过身看着他：“什么事，苏总？” “南初，是这样，你照顾你弟弟很辛苦，来回奔波，我看你最近都瘦了一大圈。” 苏郁拐弯抹角的，南初专注地看着他，等他说下去。 苏郁干咳了一声，手放在合约上，觉得那东西都有点烫手似的，又把手拿了下来。 “郁华的业务量不算太多，但是特别琐碎也挣不了多少，要不然你先休息一段时间，等郁华有能力高薪聘请你的时候，你再...”苏郁舔舔嘴唇，端起桌上的水杯喝了一口。 茶水太烫了，烫着了他的舌头，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