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 顾泽之处理完最后一份文件，抬手一看，已经晚上十点。 从真皮座椅上起身，顾泽之双手插兜，一脸冷漠的看着下方的城市夜景，霓虹闪烁，万家灯火。 想到医院里的孟挽言，顾泽之眼眸深沉。 半晌，走出办公室开车往医院而去。 晚上车流稀少，顾泽之不到半小时已经到达医院门口。 医院里面没有白天黑夜之分，每时每刻都在上演生离死别。 顾泽之打开病房门，孟挽言已经睡着。

走到床边，顾泽之坐在一旁软沙发上，拿过帕子擦拭孟挽言额头的虚汗。

动作很轻，孟挽言没有任何反应。 擦完之后顾泽之关掉病房内的大灯，整个病房内瞬间暗了下来，随后打开床边泛着黄晕色光芒的台灯。 做完之后，顾泽之就这么看着孟挽言的睡颜，一动不动。 突然发现，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好好看过孟挽言了，两人刚新婚的时候，顾泽之就经常盯着她看，怎么也看不够。 然而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不再盯着她看了，更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已经忘了曾经还有过这种时刻。 此刻，再看着孟挽言的睡颜，他忽然又想起的那些时候。 在这场婚姻里面，孟挽言一直都是付出的一方。 为了他放弃成为一个女强人，洗手做羹，生儿育女，回归传统家庭，自己把她慢慢的逼到一个角落。 一个让孟挽言只能看到他一个人的角落，等孟挽言在角落里生根发芽后，他却转身离开。 每次想到孟挽言一个人在角落里苦苦挣扎的时候，顾泽之心里都一阵抽痛。 “小温……” 昏暗的灯光里，顾泽之从心里缓缓吐出一个名字。 翌日。 孟挽言醒来，发现不知何时过来的顾泽之靠坐在一旁的沙发上，双眼紧闭。 她看了半晌，在顾泽之皱了皱眉头快要醒来的时候移开了视线。 顾泽之睁开双眼就看到孟挽言偏头看着窗外，跟着她一起望过去，只见外面不知何时已经下起了雪。 洋洋洒洒，已经积起了不少。 顾泽之站起来给孟挽言掖了一下被子：“我记得你最喜欢看下雪，说喜欢这种纯白无瑕的感觉。” 孟挽言视线从窗前移回来，看着他意有所指：“雪虽然纯白，可确最容易被污染，谁都可以上去踩一脚，任人欺辱。” 顾泽之听出她的言外之意，放在被子上的手一顿，沉默下来。 片刻后，他轻轻说：“你现在不宜想的太多，需要多休息，等吃完早餐后医生还要来帮你换药。” 孟挽言见此也没有再继续说。 早餐后。 医生带着两个护士和新的纱布过来。 顾泽之把躺在床上的孟挽言慢慢抱起放趴在床上，把后背露出来。 医生扯开上面的纱布，等扯到最后一层时，内里的纱布已经和皮肤紧紧相贴，不能用手撕下来。 护士递给医生一个消毒剪刀，用剪刀小心翼翼的把最后一层染着血液的纱布剪开。 “唔……” 孟挽言咬着嘴唇，大汗淋漓，锥心之痛不过如此。 等纱布被揭开，一旁的顾泽之脸色血色尽失。 只见孟挽言的背部布满了密密麻麻的伤痕，腐肉，新肉并存，有些伤口还在隐隐渗出血液。 顾泽之紧握双拳，眉头紧蹙，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孟挽言后背的伤口。 原本她洁白细腻，精致的背部竟然变得如此千疮百孔。 “啊……” 孟挽言在医生刮肉去腐的时候终于再也忍不住，叫出声来，浑身发抖。 双手紧紧抓着床单。 “不能打麻药吗？” 顾泽之不忍孟挽言如此受苦，满脸心疼。 医生专心手里的动作，一旁的护士回答：“已经打了麻药了，否则她会痛的更厉害，这么多的伤口，不可能每一处都打麻药，那样的话药量太大了。” 顾泽之深吸一口气，眼眶发红，蹲在孟挽言身边，握住她的手。 声音带着湿意：“对不起，小温，对不起……” 第二十一章 心知肚明 等换完药之后，孟挽言身上的衣服已经湿透了，无力的扒在床上，说不出一句话。 医生护士已经离开，病房内只剩下孟挽言和顾泽之。 顾泽之拿帕子擦拭着孟挽言脸上如雨的汗水。 “医生说你现在需要趴几天，等伤口结痂就可以了。” 之前孟挽言一直在重症监护室昏迷，只能躺着，背部的伤口在这几天的压迫下已经有些红肿发炎。 现在想好好恢复只能趴着…… 孟挽言没有说话，仿佛没有听见顾泽之说话一般，无神的看着床头星星的照片。 她在想，为什么自己还活着，如果当日就死了该多好，这样不仅不用受苦，还可以早点看到女儿。 她不知道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太累了…… 等顾泽之再次看向孟挽言的时候，她已经累得睡着了，睡梦中还是眉头紧蹙的样子。 顾泽之抬头轻轻抚摸了一下她的脸颊，将她紧皱的眉头抚平。 等她睡熟之后，低头轻轻吻在孟挽言额头，低声喃语：“小温，我爱你。” 随后帮她盖好被子，轻轻走了出去。 一到外面，顾泽之脸上的痛苦再也忍不住，他一拳狠狠捶在墙头。 他恨自己的无能为力，只能让孟挽言在他眼前受苦，更让他无法原谅的事，这些苦，竟然都是他给的。 第一次，顾泽之不敢确定孟挽言是否还会原谅他。 他大错特错，连他自己都不能原谅自己。 …… 顾泽之驱车离开医院，盲目的跟随车流走着，没有任何目的地。 他不知道能开去哪里，手背隐隐作痛，还有大片的青紫，但他没有任何感觉。 与孟挽言受的苦难相比，他的疼痛根本微不足道。 不知不觉顾泽之把车开到了两人之前居住的别墅。 车内，顾泽之看着前面的铁门。 自从星星出了车祸之后，顾泽之怕孟挽言触景生情，就带她搬到其他的房子住。 这个地方就一直空置着，他已经六年没有到这里来了，每次开车到这附近都会下意识的避开，不敢靠近。 现在不知道为什么竟然鬼使神差的来到这里。 半晌，顾泽之下车，推开前面的铁门，一映入眼帘的就是银装素裹，整个院子白茫茫的一片。 前面不远处有一个巨大的吊床，在寒风中轻微摇荡。 顾泽之依稀还记得春秋天的时候，孟挽言带着星星一起坐在吊床上，等着他回家。 看到他回来后，女儿会跑下来，抱着他的腿，甜甜的喊道：“爸爸，你回来了，星星和妈妈一直在等你回来哦，星星都等饿了。” 顾泽之弯腰把星星抱起来，轻轻点了一下她的鼻尖，笑道：“是吗，小机灵鬼，怎么能饿着我们星星呢？” 说着顾泽之抱着星星，牵过一旁神色温柔的孟挽言，一起走进屋内。 一阵寒风吹来，打断了顾泽之的沉思，蹙眉。 走到房子里面，顾泽之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里面干净整洁如新，没有一点灰尘，一切都保持着六年前的样子，星星喜欢的娃娃还放在玩具筐内。 好像主人只是暂时离去一样。 走进卧室看到一些孟挽言常穿的衣物，顾泽之心知肚明。 看来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孟挽言经常过来这边，甚至留宿。 第二十二章 值得吗 一个星期后。 在经历了几次痛不欲生的换药之后，孟挽言后背终于开始结痂，她的身体也比之前好了很多，可以下床轻微的走动。 腐肉退，新肉生的时候，孟挽言觉得整个后背都是痒的，忍不住会伸手去挠。 每次一到这个时候，顾泽之总会从不同的地方冒出来，把她的手制住，这次又是一样。 顾泽之一脸柔色的安抚着她：“小温，忍一忍好不好，挠了之后痂会掉落，这样还会要多换几次药……” 上次孟挽言就是趁他不注意，伸手去挠，后面换药的时候却又痛的直掉眼泪。 但即使这样，她也还是不长记性，跟个小孩子一样。 顾泽之于心不忍，只好亲自监督她。 孟挽言伸手被阻止，没办法，只好放弃，轻哼了一声之后，转身走到床边，看外面的风景。 只是眉头一直紧皱，脸上一副隐忍之态。 顾泽之见她冷哼一声，微微一愣，嘴边扬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这般耍小性子的孟挽言了，眼中流露出一丝怀念。 拿过一旁的外套披在孟挽言身上，随后跟她一起看着外面的景色。 孟挽言低头看了眼身上的衣服，抬眸看向顾泽之。 “我已经好的差不多，你可以不用每天都过来。” 顾泽之蹙眉：“你什么意思？” 孟挽言叹了一口气，移开视线：“我知道你是因为愧疚，其实不用，这些都是我自己的选择，与你无关。” 顾泽之脸上淡了下来，抿着唇：“不是因为愧疚，我之前已经说过了，我爱你。” 孟挽言闻言淡淡一笑。 “你不相信？”顾泽之语气生硬。 孟挽言没有回答，从窗前转身看着他，认真地说：“你知道吗？在我跳下去的一瞬间，脑海 中闪过一个念头，值得吗？” 顾泽之身体一僵，眼中神色变幻不定。 “我这十几年都是围绕着你而活，曾几何时，我也是一个天子骄子，也曾骄傲无比，你可能已经不记得了，连我自己都快忘了。” 她这么多年以来，逐渐变得不是自己，在得知顾泽之要离婚的时候，她经历痛苦，失望，绝望…… 可这些都换不回顾泽之的心，就在跳下去的那一刻，她忽然觉得，自己做的这一切真的值得吗？ 为着一个不爱自己的人，她遍体鳞伤。 顾泽之看着她异常平静的神色，心里忽然“咯噔”一下，无比心慌。 他声音有些颤抖：“我记得，我从来都没有忘记过……小温，我爱的一直都是你……” 孟挽言闻言嘴角轻轻一撇，满不在乎道：“可是，已经晚了，我的心已经死了……” 死在了跳下去的那天，死在了顾泽之的手上，甚至在六年前就已经死了。 “不会的……” 顾泽之摇头，双手握住孟挽言的肩膀，声音哽咽：“小温，你说过我们会在一起一辈子，永不分开，你不能言而无信……” 孟挽言推开顾泽之的手，仰头逼退眼底的湿润。 “我的一辈子在那一天就已经结束了，我放过你，也放过自己，你下次来的时候把离婚……唔……” 孟挽言话没有说完，就被顾泽之堵在了嘴里。 她垂眸看着近在咫尺的脸庞，往后退了一步…… 第二十三章 还没有结束 顾泽之感受到唇上的空荡，睁开眼只看到一双毫无波澜的双眼，静静地看着他。 他喉中干涩，嘴唇微动，说不出一句话来。 孟挽言回到床边，小心翼翼的坐好，随后看向他：“我累了，需要休息，请你出去。” 说完慢慢的躺在床上，闭上眼睛。 顾泽之看着她沉睡的样子，这一刻忽然觉得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正在离他远去，让他痛的不能呼吸。 沉默半晌，他走近孟挽言床边，低声说：“不管你相不相信，我会用实际行动向你证明，我们两个还没有结束。你好好休息，我明天再过来看你。” 说完，转身离去。 等房门被关上后，孟挽言睁开双眼，盈盈看向紧闭的房门。 …… 许氏总裁办公室。 徐冲递给顾泽之一份文件。 “许总，这是您之前让我调查的楚佑谦近几年近况。” 顾泽之神色冷漠的接过文件，打开随手翻了翻，看到一张他和一个小男孩的照片，神色一闪。 关上文件夹递给徐冲：“他在国外有个孩子？” “是的，这个孩子我已经让人调查了，确实是在楚佑谦的户口上。” 徐冲接过文件，肯定的回答的顾泽之。 闻言，顾泽之双眸低沉，让人看不出情绪。 徐冲见此没有继续说楚佑谦的事，反而拿出了另一份文件打开放到顾泽之桌前。 “许总，这是陆氏集团让人送来的企划案，想要跟我们合作虚拟影像技术。” 虚拟影像技术是一种在三维空间投射三维立体影像的次世代显示技术，也是现在蓬勃发展的朝阳产业。 许氏近几年在这方面投入了大量的资金技术，就是想尽快抢占市场。 顾泽之听到这话，低头翻阅桌上的文件。 徐冲继续开口：“陆氏愿意跟我们共享虚拟影像技术的核心芯片之一，这正是我们缺少的那部分，有了它，我们可以以最快的速度占领市场。” 若他们自己研发那部分的话也可以，只是速度肯定没有现在这么快。 之后市场占比也不会有现在这么多。 顾泽之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不过如果要和陆氏合作的话，他肯定得去陆氏亲自商谈合作事宜，这样一来，他就得跟孟挽言分开一段时间。 顾泽之眼中闪过犹豫，下面站着的徐冲见状心里也有一些忐忑。 这个机会太稀少，错过了之后又不知道要等多久。 半晌，顾泽之关上文件，下定决心，抬头看向徐冲：“回复陆氏，还有去定两张最快去京市的机票，速战速决。” 闻言，徐冲眼里闪过振奋，一脸喜悦回答：“好的，许总，我马上去！许总英明。” 说完立马离开办公室，交代出差事宜。 顾泽之坐在椅子上，从抽屉内拿出一张照片，轻轻擦去上面的灰尘：“小温，你等着我。” 当天下午，顾泽之跟徐冲就踏上了去京市的飞机。 第二天。 孟挽言躺在病房内，双眼无意识中时不时的看向门口，却什么动静也没有。 下一刻，房门被打开，孟挽言眼中闪过一丝亮光，不过进来的是换药的护士。 她垂下双眸，不动声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