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两点，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在“铂锐”奢侈品店内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空气里弥漫着金钱与香水混合的特有气味。

林默微微垂首，脸上挂着无可挑剔的、尺度刚好的微笑，将一位珠光宝气的贵妇送至门口：“王太太，您慢走，新款到了我第一时间微信您。”

门合上，他脸上那程式化的笑容瞬间收敛，如同潮水退去，只留下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他轻轻活动了一下在锃亮皮鞋里有些发胀的脚趾，正准备转身去处理刚刚那场交易留下的些许杂乱。

就在这时，店门的金属把手被一只带着白色手套的手猛地压下。

“哗啦——”

门被从外面用力推开，一股无形的、极具压迫感的气流瞬间席卷了整个原本慵懒的空间。

店内所有的店员，几乎在同一时间绷直了身体，脸上的散漫被一种如临大敌的紧张所取代。

走进来的是三个女人。

为首一人，年纪不过二十五六，穿着一身剪裁极尽利落的纯白色女士西装，包裹着纤秾合度的身躯。她的肌肤冷白，五官精致得如同古画中走出的仕女，但那双眸子，却像是浸在寒潭里的墨玉，清冷、锐利，不带丝毫多余的感情。她微抬着下巴，脖颈线条优美而骄傲，每一步都仿佛丈量过，带着一种天生的、不容置疑的气场。

在她身后半步，跟着两名穿着深色职业套裙、抱着文件平板的女助理，神色恭敬，步履匆匆。

不需要任何人提醒，所有人都认出来了。

苏清雨。

苏氏集团的执行总裁，这座城市商界冉冉升起的新星，也是他们这家店最顶级的VIP客户之一。

店长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从办公室里小跑出来，脸上堆满了近乎谄媚的笑容：“苏总！您大驾光临，怎么不提前通知一声，我好……”

苏清雨目光甚至没有在他身上停留，只是淡淡地扫过陈列柜，清冷的声线打断了店长的殷勤：“新款目录。”

“有有有！马上给您拿！”店长连忙应声，随即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过全场，最终定格在刚刚送走客人、还没来得及“隐身”的林默身上，“林默！快去给苏总准备咖啡，老规矩，意式浓缩，不加糖不加奶！”

林默心脏微微一紧。

他认得苏清雨，更知道这位女总裁在店内传奇般的地位和以严苛著称的名声。他不敢怠慢，低声应了句“是”，便转身快步走向后面的水吧区。

他的动作很利落，研磨咖啡豆，压粉，上机，萃取。深褐色的咖啡液带着浓郁的香气滴入精致的白瓷杯里。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他甚至小心地检查了杯沿，确保没有任何水渍或瑕疵。

他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端起放着唯一一杯咖啡的托盘，朝着贵宾室的方向走去。

贵宾室的门虚掩着，他能听到里面店长正在小心翼翼地向苏清雨介绍着新款。他调整了一下呼吸，伸手，准备推门。

就在这一刹那！

“喂，林默，帮个忙！”一个同样穿着店员制服的同事抱着一摞高高的服装册子，从他侧后方急匆匆地跑过，手肘极其“巧合”地、重重地撞在了他托着托盘的手臂上！

“哐当！”

一切发生得太快，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

托盘脱手飞出，那杯滚烫的、刚刚萃取好的意式浓缩咖啡，在空中划出一道绝望的褐色弧线，然后——

“啪！”

不偏不倚，尽数泼洒在苏清雨那件价值不菲的纯白色西装外套的胸口位置！

刺眼的咖啡渍，如同一个丑陋的伤疤，在她胸前迅速洇开、蔓延。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冻结了。

贵宾室里落针可闻，只有咖啡杯在地上碎裂的清脆余音还在回荡。

店长的脸，瞬间变得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看向林默的眼神充满了惊恐和愤怒，仿佛在看一个死人。

那两个助理也惊呆了，手足无措。

而肇事者的同事，早已抱着册子溜得无影无踪。

林默的大脑有瞬间的空白，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几乎停止跳动。他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来自苏清雨方向那骤然降至冰点的气压。

完了。

这是他脑海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这份工作，恐怕保不住了。这笔天价的赔偿，他该如何承担？

然而，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和同事们或同情或幸灾乐祸的目光中，林默身体里某种深藏的本能，却压过了最初的恐慌。

不能乱。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眼神中的慌乱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冷酷的镇定。

他没有去看店长杀人的目光，也没有第一时间去收拾地上的狼藉，而是向前一步，对着面色冰寒、看不清眼神的苏清雨，深深地、标准地鞠了一躬，角度精准得像是经过测量。

“万分抱歉，苏总。这是我的重大失误，给您造成了极大的困扰。”他的声音清晰、稳定，带着真诚的歉意，却没有一丝卑怯。

说完，他立刻转向苏清雨身旁那位看起来更年长一些的助理，语速快而清晰，不容置疑：“张助理，我记得苏总下午两点半在市中心皇冠酒店有一个重要的战略合作会议。时间紧迫，现在让苏总穿着这件衣服去肯定不合适。麻烦您立刻通知楼下的备用车，请司机师傅以最快速度，去隔壁国金中心的Dior专卖店，购买一件同款不同色的女士西装外套，尺码是38码标准版。白色显然已不合适，建议选择保守的藏蓝色或黑色。这件被污损的衣服，我们会请国内最专业的奢侈品护理机构‘御洁坊’进行紧急处理，所有费用，由我个人全额承担。”

他一口气说完，逻辑清晰，方案具体，甚至连尺码和替代品牌、颜色都给出了最佳建议。

整个贵宾室再次陷入一种诡异的安静。

店长愣住了，他没想到林默在这种时候还能如此条理分明。

那位张助理也明显怔了一下，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苏清雨，似乎是在等待指示。

而自始至终，苏清雨都没有说话。

她只是微微抬着那双冰澈的眸子，看着眼前这个年轻的营业员。从他被撞，到咖啡泼出，到他瞬间的惊慌，再到此刻超乎常理的冷静和这一番几乎挑不出毛病的应急处理……

她冰冷的眼底，极快地掠过一丝极淡的、名为“惊讶”的情绪。

这个营业员……有点不一样。

在如此巨大的压力下，普通人早已方寸大乱，要么推卸责任，要么语无伦次地哀求。但他没有。他承认错误，提出解决方案，甚至精准地考虑到了她接下来的行程和体面。

尤其是，他居然准确无误地说出了她的尺码。这可不是普通营业员该有的观察力。

苏清雨没有理会助理询问的眼神，她的目光依旧落在林默身上，仿佛要透过他那张俊朗而镇定的脸，看穿他内心的真实想法。

几秒钟后，就在店长几乎要承受不住这沉默的压力时，她终于开口了。

声音依旧是冷的，听不出喜怒。

“按他说的办。”这句话是对张助理说的。

张助理如蒙大赦，立刻拿出手机走到一边低声通话。

苏清雨这才缓缓站起身，动作优雅地脱下了那件被毁掉的外套，随手递给旁边另一个助理，仿佛那只是一件普通的衣物，而非价值六位数的奢侈品。

她的目光再次扫过林默，停留了大约一秒。

“林默？”她准确地叫出了他的名字。

“是，苏总。”林默心头微凛，但面上不动声色。

“我记住你了。”苏清雨说完这句意味不明的话，便不再看他，对店长淡淡道，“目录留下，衣服送到后直接拿到车上。”

说完，她领着助理，径直离开了贵宾室，留下满室复杂的气氛和一片狼藉。

店长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仿佛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他抹了把额头上的冷汗，看向林默的眼神复杂难明，有后怕，有庆幸，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嫉妒。

“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收拾干净！”他最终没好气地冲林默吼了一句，也转身走了。

林默没有说什么，默默地蹲下身，开始小心地收拾地上的陶瓷碎片，用干净的毛巾擦拭地毯上的咖啡渍。

周围的同事开始窃窃私语。

“吓死我了，刚才我以为苏总要当场发飙了！”

“林默运气真好，苏总今天居然没追究？”

“运气好？你没听苏总最后那句话吗？‘我记住你了’，怕是秋后算账吧！”

“不过林默刚才反应是真快啊，那番话说的，我都听呆了……”

林默对周围的议论充耳不闻，他只是专注地清理着现场，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意外从未发生。

只有他自己知道，后背的衬衫，已经被冷汗浸湿了一小块。

下午剩下的时间，在一种诡异的气氛中度过。店长没再找林默麻烦，但也没给他好脸色看。

下班**响起，林默如同往常一样，换下工服，穿上自己那件洗得有些发白的休闲外套，走出了灯火通明的商场。

傍晚的风带着一丝凉意，吹散了他心头的些许沉闷。他掏出那个屏幕有细微裂痕的旧手机，看了一眼时间。

就在这时，手机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着“妈妈”两个字。

林默脸上瞬间柔和了下来，他深吸一口气，接通了电话，语气变得轻快而温暖：“妈，怎么了？这个时候打电话。”

电话那头传来母亲关切又带着些微愁绪的声音：“小默啊，下班了吗？吃饭没有？我就是想问问……下个季度的房租，你那边……筹得怎么样了？房东今天又来问了一次。”

林默握着手机的手，不易察觉地紧了一下。

他眼前闪过那件昂贵的西装，闪过自己几乎清零的银行卡余额。但他脸上的笑容却没有丝毫改变，声音里甚至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得意”：

“妈，你就放心吧！钱我已经准备好了，晚点就转给你。我这边一切都好，今天刚帮店里搞定一个大客户，店长还夸我呢，说这个月奖金给我发双份！”

他的语调是那样自然，那样令人信服。

“真的啊？那太好了！你可别太累着自己，钱不够就跟妈说，妈再想想办法……”母亲的声音明显轻松了许多。

“哎呀，真够了！你儿子我现在可能干了。你就安安心心的，把身体养好，别的什么都别操心。等我再攒点钱，咱们就换个大点的房子住！”林默笑着，语气里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

又闲聊了几句，叮嘱母亲按时吃药后，他才挂断了电话。

电话挂断的瞬间，他脸上那灿烂的、安抚性的笑容如同退潮般消失无踪。他独自站在车水马龙的街边，霓虹灯的光芒在他脸上明明灭灭，勾勒出他略显疲惫和孤独的侧影。

他默默地点开手机银行APP，看着那可怜巴巴的余额数字，几乎没有犹豫，将其中绝大部分转到了一个熟悉的账户里。

做完这一切，他收起手机，双手插在外套口袋里，微微仰起头，看着这座城市被灯光点亮的夜空，深深地、缓缓地吐出一口浊气。

仿佛要将这一天所有的压抑、紧张和未来的不确定性，都随着这口气一同排出体外。

他揉了揉有些发涩的眼睛，低声地、仿佛对自己宣誓般喃喃道：

“没事，林默。从头再来。”

背影融入熙熙攘攘的下班人潮，显得有些单薄，却又带着一种莫名的韧性。

三天时间，平静无波地过去。

就在林默自己也以为那场意外的风波已经过去，生活将回归原有的轨道时，周四下午，他正在整理货架，前台的电话响了。

接听电话的同事放下听筒，神色古怪地朝着他这边喊了一声：

“林默！总裁办找你！”

“总裁办”三个字，像是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瞬间吸引了店里所有同事的目光。

同情、好奇、看好戏……种种视线聚焦在他身上。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店长从办公室里探出头，眼神复杂地对他挥了挥手，示意他快去。

林默放下手中的工作，面色平静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领和袖口，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迈步朝着店内的内部电话走去。

他的心跳得有些快，但步伐却很稳。

该面对的，总要面对。

他拿起听筒，放到耳边，语气平静：“您好，我是林默。”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干练、冷静的女声，正是那天苏清雨身边的张助理。

“林先生，你好。苏总请你现在立刻到集团总部，总裁办公室一趟。”

语气是通知，而非商量。

“好的，我马上到。”林默没有多问一句，干脆地应下。

放下电话，他无视身后那些探究的目光，径直走向店长，简单说明情况。

店长拍了拍他的肩膀，欲言又止，最后只叹了口气：“去吧……好好说。”

所有人都觉得，这是秋后算账。苏总那天看似轻轻放过，实则是在酝酿更大的风暴。一个底层营业员，弄脏了顶级女总裁的衣服，怎么可能就这么算了？

林默没有解释，只是点了点头，转身走出了店门。

苏氏集团总部大厦，就在这条繁华商业街的尽头，高耸入云，是这座城市的地标之一。

林默步行来到大厦楼下，仰头望了望那在阳光下反射着冷峻光芒的玻璃幕墙，然后深吸一口气，迈步走了进去。

冰冷的大理石地面，挑高极高的穹顶，空气里弥漫着高效而疏离的气息。前台**在听到他的名字并核实过预约后，脸上露出了标准的、却带着一丝好奇的职业笑容，亲自将他引向直达顶层的专用电梯。

“叮——”

电梯门无声滑开。

门外，是一个极其宽敞、装修风格极致简约却处处透着昂贵质感的接待区。张助理已经等在那里。

“林先生，请跟我来。”张助理对他点了点头，眼神里似乎比那天多了一丝……审视？

她引着林默，走向那扇厚重的、象征着权力与地位的深色实木大门。

“咚咚。”她轻轻敲了敲门。

“进。”里面传来那个林默只听过一次，却已印象深刻清冷女声。

张助理推开门，侧身让开：“林先生，请。”

林默迈步，走进了这间传说中的总裁办公室。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几乎占据了一整面墙的落地窗，窗外是浩瀚的城市天际线，仿佛将整座城市都踩在脚下。办公室极大，陈设却极少，一张巨大的黑檀木办公桌，一组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的真皮沙发，除此之外，便是空荡和冷寂。

苏清雨就坐在那张巨大的办公桌后，背对着门口，望着窗外的景象。

她今天穿着一件宝蓝色的丝质衬衫，衬得她**的脖颈愈发白皙修长。仅仅是一个背影，就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强大气场。

林默在距离办公桌几米远的地方停下，安静地站着，没有出声打扰。

办公室里安静得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

几秒钟后，那张高背总裁椅缓缓转了过来。

苏清雨的目光，如同有实质的射线，瞬间落在了林默身上，带着审视，带着探究，更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掌控一切的冷静。

她没有说话，只是用目光细细地描摹着他，从他的眉眼，到他洗得发白的衣领，再到他脚上那双略显陈旧的皮鞋。

这种沉默的注视，比任何疾言厉色的质问，都更具压迫感。

林默微微垂着眼睑，没有回避，但也没有与之对视，姿态不卑不亢。

终于，她开口了。

声音依旧是冷的，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抛出了一个足以让林默心脏骤停的问题。

“林默，你现在的月薪是多少？”

林默微微一怔，下意识回答：“底薪加提成，平均……八千左右。”

苏清雨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撑在桌面上，十指交叉放在下颌，那双冷澈的眸子牢牢锁定他。

“我给你双倍。不，三倍。”

她顿了顿，像是在观察林默的反应，然后，抛出了那颗真正的、石破天惊的炸弹。

“另外，我再额外支付你一百万。”

林默的瞳孔，在这一瞬间，难以抑制地微微收缩。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但苏清雨接下来的话，清晰地打破了他的幻想。

“条件是——”

她的红唇轻启，一字一句，清晰地砸在林默的耳膜上，也砸在他的心上。

“和我签一份为期一年的‘恋爱合约’。”

“做我的男朋友。”